2022年1月12日晚19:00–22:00,由浙江大学汉语史研究中心主办的“语言学前沿与汉语史研究讲坛”第三讲成功举办。
本讲由复旦大学中文系陈忠敏教授主讲,讲题为《汉语演变史观及历史层次分析法》。浙江大学文学院史文磊副教授主持,浙江大学文学院庄初升教授、复旦大学中文系陶寰教授对谈。讲座吸引了四百余位学界同仁和同学在线听讲。
讲座分为报告和对谈交流两个环节。
报告环节
陈忠敏教授从经典的“谱系树”理论谈起。语言谱系树说的研究方法是历史比较法,而所比较的对象需要具有“对等形式”(genetically equivalent)。相比于印欧语等表音文字所记录的语言,在汉语方言中寻找同源词(语素)可比较的对等形式则较为困难,这主要表现在一字多音、同类古音今多种读法等方面。陈教授对高本汉、罗杰瑞等西方知名汉学家的汉语史观进行梳理和评述,在肯定前人成果的同时,也提出他们在寻找对等形式过程中存在的问题。最主要的问题是层次错乱,如高本汉简单将某一音类中多数字的读音视作“规则读音”进行比较;而罗杰瑞虽然只使用白读音进行比较,但是没有搞清白读音/文读音跟白读层/文读层的关系,因为前者是针对一个音节,后者则是一个音节里的音类。参考语言演变的历史、人文背景,陈教授把语言的演变分为三种类型:谱系树分化类型、多中心分化类型、一中心多层次类型,汉语是典型的一中心多层次类型的语言。陈教授同时提出了语音层次分析的工作步骤和方法。
在此基础上,陈教授讨论了语音层次与滞后音变、扩散音变的区别。首先,分别对滞后音变、扩散音变和语音层次(也称“层次变异”)给出定义,前两者都限于一种方言内部,层次变异则与接触有关。其次,勾勒出三者各自的特征:滞后音变造成的变异是音类系统的变异,语素(词)读音本身没有变异,一般数量较少,且有封闭类词和高频词的非语音条件;扩散音变专指本语言(方言)内部正在进行的音变,数量较多,既有语素读音本身的异读,又有音类的异读,语音差异较小,且无语音条件;层次变异受接触源语音条件的制约,语音差异可以很大,既呈语素读音变异,也呈音类读音变异。在此基础上陈教授提出了区别三者的判定标准,包括:滞后音变一般不能在相同的语音条件下或相同音类来源的条件下重复出现;滞后音变、扩散音变一般只发生在某个方言点里,语音层次则往往能覆盖一个面;滞后音变跟对应的主体音变不构成同语素(字)异读现象,语音层次则会构成同语素异读,等等。最后陈教授结合北京话和上海话的歌韵字的今读类型等实例,讨论滞后音变、扩散音变与层次变异的差异,并论证上海话dz/z的变异和苏州话ᴇ/�的变异也应是层次变异,并非前人所提出的扩散式音变。本次讲座内容丰富,理论与事实并重,富有前沿性和启发性。
对谈环节
庄初升教授提出四条意见:第一,“滞后音变”的术语不够理想,既然某些音没有跟上大部队发生演变,那就不该以“音变”命名,不如称作“滞后音类”,并且将“滞后音变”与“扩散式音变”和层次造成的变异并称也有些问题,庄老师进一步结合自己的田野调查实践,认为“滞后音变”的主要动因即是语言接触,往往已经变化的音类的演变方式都与主流汉语相一致,体现了官话的渗透作用;第二,“扩散式音变”也可能与语言接触有关,因此也会有层次问题;第三,陈老师所提“层次变异”是变异的结果,而不是变异的动态过程,因此术语所指不明;第四,对“异读”的内涵与外延如何定义,这一概念与“文白异读”又是什么关系?
陈忠敏教授回应:“滞后音变”这一术语的名称可以再做讨论。需要澄清的是,“滞后音变”并非不变,而是由于是非语音原因,比如封闭类词、高频词等,比主流音变慢了一拍,所以才称为滞后音变。“滞后音变”仅限于语言内部的自然音变,“扩散式音变”也单指语言系统内部的音变,因为“词汇扩散理论”的提出者王士元先生提出该理论的前提即将语言接触因素予以排除,唯有限定在语言系统内部、由自身发展出的音变才能对新语法学派所谓“音变规则无例外”的理论进行批判。“层次异读”绝大多数是文白异读,但是有些方言的层次较多,可能多至四五层,因此无法用“文白异读”覆盖。
陶寰教授:当代Campbell(2013)《历史语言学导论》等诸多历史语言学教材都已经将自身和接触产生的两类语音变异都称作音变。无论是接触还是自然音变都是从动力来源的角度分析,而“扩散”则是从音变实现的途径角度而言的。扩散包括词汇、人群和地理三个方面,因此“扩散式音变”并不应该与自然音变和接触音变并举。
陈忠敏教授回应:指出他将这三个概念并提并非将其等量齐观,而主要为了区别三者,以实现更好的历史比较。无标记的音变一般是指规则音变,比如Trask编的The dictionary of historical and comparative linguistics(《历史与比较语言学词典》)关于sound change词项说得很清楚:the traditional term for phonological change。音系学意义的音变就是规则音变。由接触引发的音变,一般在音变前要加修饰语,以区别于一般所说的音变,比如contact-induced sound change。我当然知道语言接触引发的音变也可叫做音变。我的用意主要是为了强调接触引发的音变与内部的自然音变其本质、结果都不一样,我就想用不同的术语把他们严格区别开来。当然这是术语之辩,并非重要。
吴福祥教授:认同庄老师对于“滞后音变”术语的质疑和陶老师关于“音变”不应只局限于语言内部发生的观点,并进一步认为早期学者将语言的演变分为“音变”“类推”和“接触”并不合适,应该按照学界当下的发展进行修正,同时也认为语音的演变都是扩散式的。但是他认为“滞后音变”产生的原因主要是语言内部的因素,最主要就是高频词。
陈忠敏教授回应:“规则音变”最初是基于时间跨度较大的文献,并非对于共时平面的分析,虽然从共时的角度看音变都是扩散的,但是从较长的历史时间来看,规则性还是非常强的,因此我们仍然应该承认“规则音变”这一基本理念。
王珏教授:河南方言中“王”“李”“刘”等姓氏在人名中的读音与地名不同。
陈忠敏教授回应:仍要做细致比较才能区分地名中的语音究竟是“滞后”还是“先进”。
汪维辉教授:同意“滞后音变”这一术语名实不完全相符的观点,并认为发生所谓“滞后音变”需要的封闭类词和高频词的两大非语音条件中,“高频”才是决定因素,因为封闭类的词有些使用频率也不高,大概也不会产生滞后音变。
陈忠敏教授针对以上学者的意见,一一进行了回应。本次报告及后续的讨论环节共持续了近三个小时。讨论热烈,收获巨大。